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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落黃泉尋父影

筆者:潘寧         放大字型圖示 放小字型圖示 列印圖示


父親是個言語寡少的人,只有在微醺之時才會打開話匣子。許多有關父親的故事;都是在父親邊喝著酒邊回憶時說的。帶著飛揚的神采,迷濛的眼神,追憶著從前;那時的父親,臉上的嚴厲一下子全沒了,浮現的盡是柔情。父親的少年時代,是在雲南蒙自度過的,相片中的父親,有著銳利的眸子,嘴角似笑非笑,青春而自信,充滿雄心壯志,對自己的期許,全在手札中流露;只是,歷經抗戰北伐,在艱困的物質環境中,父親最後還是從了軍。 父親的膽子極小,並不適合當軍人,特別還是飛將軍。他曾與美軍並肩作戰,編屬空軍航炸隊,出任務去炸黃河大橋,阻絕日軍的補給。述說的時候,父親的臉上並不是興奮,反而有著深深的傷痛與無奈;而那卻是他生命中,做為一名空軍,唯一值得一提的事。來臺灣以後,他便申請地勤,不再遨遊藍天了。 大姊是三個女兒中挨打最多的,那個不打不成器的年代,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,鄰居告惡狀,父親就會嚴加管教,姊姊常常被屈打成招,一人承擔責罰。父親晚年時,一次,幾番猶豫,終於脫口說對不起大姊,讓她挨那麼多打,說的時候彷彿是有千斤重擔,我和大姊十分錯愕,兒時的事,父親還那麼耿耿於懷。他不知道我們在應付挨打上,自有一套獨門法寶。 電影「迫在眉梢」,主角丹佐華盛頓送孩子上學,與孩子揮手說再見,當丹佐說:「Good-bye!」時,孩子面色凝重地說:「Never say good-bye!」丹佐不解,孩子說:「Say see you later.」想起在父親過逝的前半年,每次我們通完電話說再見時,他會說:「不要說再見!」那要說什麼?他答:「下次再談。」 當時並不瞭解父親的心意,直到看了「迫在眉梢」才明白:「凡有忌諱,心中必蓄著愛惜與深情。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,依依戀戀,恐怕失去。」《張曼娟—美麗的忌諱》父親忌諱說再見,難道是擔心:一旦說出口真的會成永別? 父親生在亂世,自卅八年來臺後從未回去過,直到民國八十七年才第一次返鄉探親;他所魂牽夢縈的故鄉已經改變了,親人也不再如記憶中的親密,父親的身體更無法適應粗糙的環境。帶著遺憾的滿足回臺灣,從此對故鄉的思念,化成金錢的饋返;每寄出一筆錢,他的思鄉深情,就得到一次短暫的滿足。 父親走得很突然!像往常一樣,因為呼吸不順,住進了醫院,母親以為三、兩天就可以出院,照例向我們三姊妹報告;但是,那次父親沒能走出來。至今已近五年,過往種種歷歷在目,一一烙印我的心版,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在心靈深處,時時獨自咀嚼。(點閱次數:1117)